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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俗降不住張愛玲,她也學不會人情世故

文/瀟湘藍

她的小說, 有的可當人情世故來看。

1

“她還記得那晚上, 圍著這包鋼邊的皮面方桌打麻將, 她是輸不起的, 可是裝得很泰然。 現在她闊了, 盡可以嗇刻些;做窮親戚, 可得有一種小心翼翼的大方。 ”

張氏語言就這樣輕飄飄傳來, 卻是凝冰結霜, 一劍洞穿。

她叫淳於敦鳳。 上海數一數二有歷史的大商家, 十六歲出嫁, 二十三歲守寡, 現年三十六歲再嫁五十九歲的米先生。 現在她闊了, “盡可以嗇刻些”, 做窮親戚, “可得有一種小心翼翼的大方”。

浮光掠影, 有三道劍氣, 傷人無數。

一是“裝得很泰然”。

二是“闊盡可嗇刻些”。

三是“窮可得小心翼翼的大方”。

四十年代的上海女人敦鳳坐在麻將桌邊, 守寡多年亦沒一兒半女, 十幾年在夫家看人眼色吃飯, 這“裝得很泰然”可算是自尊自愛的了。 這樣年深日久“小心翼翼”著, 敦鳳才贏來了人生的第二次轉機。 米先生是可靠的, 她現在闊了, 大可以“嗇刻些”, 很是揚眉吐氣, 又一貫的不動聲色, 富太太的聲氣口吻她也是慣熟的, 從此也輪到她歎歎氣, 訴訴苦了。 那飛灰霏雨般的寡居日子真正觸到了她的心的, 還有許多情意微妙的事情, 更在那噤口不語掩然百媚間。

別說敦鳳, 面對地位財勢略高於你的人, 若沒有那一種“小心翼翼的大方”, 任誰也撞不開那道勢力門。 然而若是一屋子人都那麼小心翼翼地裝得很泰然,

這是多麼有趣的事情呢。

說到窮人富人的心理, 到這裡也盡了, 初入世者都有些涕淚酸楚的感覺吧。

這和現行的窮人思維和富人思維完全不同, 一個是成功學的概念, 一個只是人情世故。 年代不同, 理論也趨時尚, 然而, 眾生追求的物質生活都要落到人際交往裡, 這時候再看, 她說的話還是沒錯。

難怪有人要在書房裡高掛“難得糊塗”四個大字。 這算道系還是佛系呢。

2

米先生:幾時請老太太到我們那兒去吃飯。

老太太:天一冷, 我就怕出門。

敦鳳:坐三輪車, 反正快的很, 等我們雇定了廚子, 我來接舅母。

一次家常宴請, 三人各樣心思。

張氏寫來生動細膩。

老太太卷起畫軸口中說道“讓米先生過目一下, 我就放心了。 ”雖是很隨便的兩句話,

卻有一種“溫柔托賴”, 很是動人。 米先生一生, 從婦女那裡沒有得到多少慈悲, 一點點好意他就覺得了, 笑道“我那兒有幾件小玩意兒, 還值得一看。 ”立刻回報一下相知。

“溫柔托賴”這個詞真是驚豔, 比軟語溫存更好, 因為還有一種難得的信任在內。 一個人先要學會忍受它的無情, 才會懂得享受它的溫柔。 說的就是米先生這一時片刻的感念, 是人情裡最迷人的瞬間, 凡人如是, 無不在這一刻欣悅慰藉很多年。 但更出人意料的是她從來不會在此逗留, 她是天生的清醒。 筆一收便住, 好像沒有發生過, 這是張氏的特點, 也是她的性格。 感知極深亦可如流水潺蕩, 揮揮手, 不帶走一片雲彩。

老太太望著米先生“股票公司這樣有地位有學問的人,

又知禮, 體貼, 真讓敦鳳嫁著了!敦鳳卻得福不知, 從前也不是沒吃過男人的苦。 ”聽了敦鳳要來接她, 口裡答應著, 心裡又想, “替我出三輪車錢, 也是應該的。 要是我自己來, 總的有個人陪了來, 多一個吃的, 算起來也差不多。 ”

張氏小說裡的老太太有些像賈母, 有見識有分寸有容量, 富貴快活卻是稀缺的。 活得越長, 看得越多, 心裡一本賬越夾得緊。 老太太是敦鳳的舅母, “這些人裡面, 就只這舅母還可以談談。 ”她和米先生的好事也多虧了舅母“出面調停, 花錢買了個安靜”。 敦鳳這會子誠心誠意的, 老太太心裡更有數。 習以為常幫你從家用上算一算, 一算對大家都有利, 不欠不予最合算。 “我這麼大年紀, 難道還有什麼別的想頭,

不過圖它個逍遙自在”, 怎樣算逍遙自在?窮極一生所換來的閱歷經驗都要化作一本賬, 靈清算透, 方不負俗世流年吧。

越老越理性, 就算兒女相見, 也像數理對應。

看得寂然。

張大小姐的筆常這樣輕輕一轉, 像冷熱開關失靈, 忽冷忽熱的, 人都坐不住了, 哪裡還顧得上聽故事。

說到坐三輪車, 敦鳳立馬想著自己如花似玉, 米先生除了戴眼鏡這一項, “和他同坐一輛三輪車整個地是不夠漂亮的。 ”她那粉馥馥肉奶奶的臉上, 只有一雙眼睛是硬的, 空心的。 幾乎是翻著白眼, 然而她還是笑著的。

米先生所期待的清福豔福就這樣頃刻幻滅了。

張小姐就是這樣無情, 總是在小地方把人看得清清楚楚。

敦鳳以前的男人縱有千般不是, 至少在人前不使他羞,“窄窄的一張臉,眉清目秀的,笑起來一雙眼睛不知有多壞。”有時候,女人好色,哪怕是假的,壞的也會一廂情願。可賤也可笑。面對著“可以談談”的老太太,敦鳳索性一吐為盡。“舅母還有什麼不知道的,我是,全為了生活。”談到情愛,女人似乎總是委屈的,她們虛情假意又幽怨如泣,內裡隱悲含淚透出對人生的的堅執。就是這樣的文字,讓你看到真實卻沒有同情也沒有恨。

楊太太插進來“我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,相貌倒在其次,第一要靠得住,再要溫存體貼,像米先生那樣的。這樣的婚姻論,哪些女人躺著中槍了。

更殘忍的是婚姻裡還有楊太太這樣“風韻猶存的女人”。

楊太太,“在家也披著一件假紫羔舊大衣,聳聳肩膀,一手當胸扯住大衣,防它滑下去,一手雪白冷香地握住敦鳳的手,你這一向氣色真好……”

“冷香”,呵呵,香腮凝脂,肌膚如雪,應酬功夫也是好的,只是從裡往外透著冷氣、騷氣。招呼米先生,是“雙眼待看不看的,避著嫌疑”,若是“旁邊沒有男人,她把她那些活潑全部收起來了”。

一個生活安逸且還有桃花運的女人,是一定要把自己作到底的。

兩個女人談笑風生,互相嫌棄又“推心置腹”。這一看,覺得有想像力的絕不是小說家,而是普通人,她們太善於表演了,生生把謊言敷衍當成行樂的伎倆,互相抱團取暖,戲弄人生。

年輕的張大小姐不是空穴來風的,她這樣一寫,把她的堂表至親世交都得罪光了,那些沒落世家的子弟們。

所以,有人說她在生活中根本不懂人情世故。

親戚間一次尋常的往來,三個女人一個男人一段下午時光,就把世情況味男歡女愛兜了個底,沒有哪支筆像她這樣勇銳,只聽得風聲過處,花濺鳥驚,把一切都化為了泡影。面對她,世人都像在海市蜃樓的幻影裡活著,縱影迷亂,欲仙欲死。只有她一個人,在鏡像內外從容走過,一步就跨出去了。什麼名利情分錢財倫理都縛不住她,什麼佛系、道系、法系、儒系,全都鬥不過她。

《留情》這部小說不出名,但有一句廣為流傳 “生在世上,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。”

寫出這些句子來的女人,世俗降不住她,她也學不會人情世故。

一般人看了,緘默再三,稱之為修養。張奶奶,那是連同情鄙薄譏諷一概沒有,比修養更好,是自然。有些人很早就成名,完全展露天性,被稱為天才,是因為她們的眼睛和心靈都沒有被世俗污染,所以她們能無我無劍,直見人性。更難得的是,她一輩子被自己的才華浸潤,用之不竭,安享其間,就像那塊通靈的石頭,來到紅塵了了一段富庶而又傳奇的遊歷。人之幸運,莫過於此。

至少在人前不使他羞,“窄窄的一張臉,眉清目秀的,笑起來一雙眼睛不知有多壞。”有時候,女人好色,哪怕是假的,壞的也會一廂情願。可賤也可笑。面對著“可以談談”的老太太,敦鳳索性一吐為盡。“舅母還有什麼不知道的,我是,全為了生活。”談到情愛,女人似乎總是委屈的,她們虛情假意又幽怨如泣,內裡隱悲含淚透出對人生的的堅執。就是這樣的文字,讓你看到真實卻沒有同情也沒有恨。

楊太太插進來“我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,相貌倒在其次,第一要靠得住,再要溫存體貼,像米先生那樣的。這樣的婚姻論,哪些女人躺著中槍了。

更殘忍的是婚姻裡還有楊太太這樣“風韻猶存的女人”。

楊太太,“在家也披著一件假紫羔舊大衣,聳聳肩膀,一手當胸扯住大衣,防它滑下去,一手雪白冷香地握住敦鳳的手,你這一向氣色真好……”

“冷香”,呵呵,香腮凝脂,肌膚如雪,應酬功夫也是好的,只是從裡往外透著冷氣、騷氣。招呼米先生,是“雙眼待看不看的,避著嫌疑”,若是“旁邊沒有男人,她把她那些活潑全部收起來了”。

一個生活安逸且還有桃花運的女人,是一定要把自己作到底的。

兩個女人談笑風生,互相嫌棄又“推心置腹”。這一看,覺得有想像力的絕不是小說家,而是普通人,她們太善於表演了,生生把謊言敷衍當成行樂的伎倆,互相抱團取暖,戲弄人生。

年輕的張大小姐不是空穴來風的,她這樣一寫,把她的堂表至親世交都得罪光了,那些沒落世家的子弟們。

所以,有人說她在生活中根本不懂人情世故。

親戚間一次尋常的往來,三個女人一個男人一段下午時光,就把世情況味男歡女愛兜了個底,沒有哪支筆像她這樣勇銳,只聽得風聲過處,花濺鳥驚,把一切都化為了泡影。面對她,世人都像在海市蜃樓的幻影裡活著,縱影迷亂,欲仙欲死。只有她一個人,在鏡像內外從容走過,一步就跨出去了。什麼名利情分錢財倫理都縛不住她,什麼佛系、道系、法系、儒系,全都鬥不過她。

《留情》這部小說不出名,但有一句廣為流傳 “生在世上,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。”

寫出這些句子來的女人,世俗降不住她,她也學不會人情世故。

一般人看了,緘默再三,稱之為修養。張奶奶,那是連同情鄙薄譏諷一概沒有,比修養更好,是自然。有些人很早就成名,完全展露天性,被稱為天才,是因為她們的眼睛和心靈都沒有被世俗污染,所以她們能無我無劍,直見人性。更難得的是,她一輩子被自己的才華浸潤,用之不竭,安享其間,就像那塊通靈的石頭,來到紅塵了了一段富庶而又傳奇的遊歷。人之幸運,莫過於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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