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幾年讀黃裳,
猶記得他在文章中說,
魯迅的《病後雜談》以及《“題未定”草》各篇讓他終身受益。
手頭常有一冊《魯迅雜文全編》,
閒暇時總愛翻一翻,
就用紅色的筆在目錄的篇名前圈注,
標一“黃”字,
也許只有自己知道它的意思,
不過翻讀時還是方便多了。
那時魯迅快要死了,
已經到了生命的大限,
也就一半年的光景,
他在想些什麼呢?他的平常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?這些文字中,
都有著濃濃的生命的氣息。
他覺得洋裝書不好,
“看洋裝書要年富力強,
正襟危坐,
有嚴肅的態度。
假使你躺著看,
那就好像兩隻手捧著一塊大磚頭,
不多工夫,
就兩臂酸麻,
只好歎一口氣,
將它放下。
所以,
我在歎氣之後,
就去尋線裝書。
”翻著久不見面的《世說新語》之類的線裝書,
“躺著來看,
輕飄飄的毫不費力了,
魏晉人的豪放瀟灑的風姿,
也仿佛在眼前浮動。
由此想到阮嗣宗的聽到步兵廚善於釀酒,
就求為步兵校尉;陶淵明的做了彭澤令,
就叫官田都種秫,
以便做酒,
因了太太的抗議,
這才種了一點秔。
這真是天趣盎然,
絕非現在的‘站在雲端裡呐喊’者們所能望其項背。
”後來的幾篇,
雖說也提到魏晉風度,
但文字終究還是太過於沉重了。
從水管裡流出來的是水,
從血管裡流出來的是血。
《“題未定”草》的幾篇,
讀來仍然沉重,
仍有血腥的殺氣在,
如末一篇說,
“謝國楨先生作《明清之際黨社運動考》,
鉤索文籍,
用力甚勤,
敘魏忠賢兩次虐殺東林黨人畢,
說道:‘那時候,
親戚朋友,
全遠遠的躲避,
無恥的士大夫,
早投降到魏黨的旗幟底下了。
說一兩句公道話,
想替諸君子幫忙的,
只有幾個書呆子,
還有幾個老百姓。
’”因而,
文末說,
“石在,
火種是不會絕的,
但我要重申九年前的主張:不要再請願。
”這已是1935年的年末。
從篇目看,
《“題未定”草》凡九篇,
篇四並不在目,
一般的讀者,
大多是應該覺得奇怪的,
自己也找過好多次,
終於在黃裳的文字《憶黃河清》中知道了原委,
文中說他造訪黃河清,
“被迎進了他的山居,
在可以望見一角西湖的庭院裡啜著新采的龍井春茶,
開始了對談。
主題總離不開魯迅先生。
記得我請他解答過一個謎團,
魯迅在《文學》發表‘題未定草’(一至三),
又在《芒種》上發表同題的第五篇,
題下有小注‘四不發表’。
這第四篇始終未能讀到,
是迷失了還是另有別的緣故。
河清就詳細說明這是先生對盜版商人採取的對策。
那詳情就寫在《魯迅書簡追憶》裡。
關於此謎,
“1981年版《魯迅全集》也只在注釋中留下簡單的按‘題未定草’(四)實系擬寫未就’一句,
說不清楚。
可見河清的小書保留的魯迅先生許多軼事是多麼可珍。
”文中所說“河清的小書”,
從引文中自然能看出是指黃河清署名黃源所寫的《魯迅書簡追憶》。
手邊的這冊《魯迅雜文全編》,
是1995年清明節前一天購買的,
到現在也有20餘年了。
那時買書,
完全不會想到,
20年後的自己,
究竟能是一個什麼樣子,
到今天驀然一想,
實在是心裡茫茫然的。
當時年少,
總對人世有著美好的憧憬與嚮往,
隨著年歲的增長,
對魯迅筆下的文字慢慢地有些深入的理解了,
尤其是《“題未定”草》諸篇,
讀來實在是能讓人終身受益的。
(作者:書評人 理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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